当代经济研究

思想之夜|中法学者畅谈当代家庭、亲密关系与

 

家庭和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它可能近在咫尺,也可能遥不可及,并且一直处在变化当中。今天我们如何经历和理解家庭生活?身处不同的社会和文化,我们对家庭是否有着同样的需要、渴望、困惑和不安?我们能否拉近距离而不受束缚,又如何面对自发的或是被迫的远离?


5月21日,一个围绕“家庭”展开的思想之夜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拉开帷幕,8位中法思想界、文艺界的代表以线下和线上相结合的方式,以中国和欧洲为背景,从社会学、哲学、人类学、文学、艺术等学科出发,深入探讨了关于当代家庭生活、亲密关系和女性位置的方方面面,为现场观众带来了一场丰盈而深邃、热情而理性的思想盛筵。

思想之夜分为三场圆桌讨论,分别围绕“家庭关系是什么”、“如何在一起”和“走出家庭?”展开,参与发言和讨论的嘉宾包括巴黎大学社会学荣誉教授弗朗索瓦·德·桑格利(Fran?ois de Singly)、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项飙、作家多米尼克·西戈(Dominique Sigaud)、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张念、作家小白、女性主义哲学家热纳维耶芙·弗雷斯(Geneviève Fraisse)、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教授刘擎和艺术家小珂,由复旦大学哲学系副教授谢晶担任主持人。澎湃新闻现将部分精彩内容整理如下,以飨读者。

家庭关系是什么



在引言《家庭:最后的庇护所,还是最初的战线?》中,项飙从在社会调查中看到的关于家庭的种种现象出发,总结了中国家庭的四组矛盾关系:第一,家庭一方面继续保有着神圣的光环,“不结婚人生不完整”,另一方面却迅速成为了一种合约关系,人民公园相亲角的征婚启事上的条条框框、特别是对房产的精确描述,对应《婚姻法》解释三种对离婚房产分割的明确规定,就是将婚姻视为一份合约;第二组矛盾是婚姻的情感性和功利性,一方面婚姻跟幸福联系在一起,但同时又有着功利计算;第三,改革开放后,单位托儿所等公共育儿服务退出,家庭照顾经历了私有化的过程,但另一方面即使是在公立幼儿园几乎不存在的东北农村,学龄前的孩子也要上私立幼儿园,家庭照顾归到私人后又通过市场这个中介经历了社会化;第四组矛盾是家庭的消费功能和投资功能,过去家庭被认为是消费单位,现在却从买房、教育都在做大量的投资。因此,家庭是什么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因为它在事实中显得很模糊、很矛盾,给个人造成了巨大的焦虑和不安全感,也产生了很多伦理、道德的迷失感。项飙指出,出路可能在于对家庭关系的重新理解,即不再将家庭理解成一个单位,而是把家庭看作社会再生产和人的再生产过程中的一个环节。家庭不仅随着社会经济而变化,家庭生产出了带有特定生活观念的人会觉得某种经济关系是可以接受甚至值得追究的,这也会带来劳动关系和经济安排的变化,例如今天我们要思考所谓互联网大厂里面愿意996的人是如何通过家庭关系被生产出来的。

桑格利在回应项飙的发言时表示,项飙所描述的财富投资型的家庭在欧洲是一种历史现象,他想要强调的是情感的地位,欧洲也有父母为孩子找伴侣的情况,但不是普遍现象。他希望了解在中国的家庭观念当中,除了投资和利益之外,怎样正面地去定义夫妻之间的关系。项飙回应说,在不同受教育程度、不同区域的夫妻关系都不太一样,因此夫妻关系中具体多大程度是爱,多大程度是安排很难解释。他同时指出,根据法国政治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研究,家庭是21世纪资本主义不平等的得以维持的重要原因,在没有传统家庭的美国,巨富家庭也造成了社会不平等非常难以克服的问题。针对桑格利提到的家庭对个人和社会的功能存在张力的说法,项飙认为中国的现状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视角,通过家庭生产出一种非常个人主义、强调个人自由而不会团结的主体,这样的人恰好是资本需要的劳动者和消费者,这似乎解决了社会政治经济关系和个体层面追求个人自由之间的张力。

刘擎对桑格利和项飙的发言做了回应,每个人都有他的知识框架和价值立场,项飙关心的是整个资本主义再生产,而桑格利关心当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情感本位的关系。在他看来,无论是法国还是中国,都有一个很强的趋势,即个人意愿变得很重要,虽然不是唯一的因素,但在关系塑造中具有至上性或者说决定性。项飙讲的人民公园相亲角,如果再调查下去会发现是父母的一厢情愿,大多数孩子是不会接受的。现在的年轻人当然要情感,但麻烦在情感、爱是靠不住的,在宗教社会或传统社会,人们的意愿、情感、美学、倾向性都相对稳定,但法国在后宗教时代,中国在改革开放以来,个体意愿变得无穷复杂。当它是重要而不可靠的时候,人们就开始考虑综合的因素,从而产生出各种各样的家庭,生产出不同的人。例如家庭照料私人化的问题,其实在社会主义单位之前也是私有化的,而且在社会主义阶段公有化也不是普遍的,必须是全民所有制单位,也有人际关系、政治关系的竞争,所以不能把那个时代过于浪漫化。以感情为基础的婚姻在中国大概一百年,它是一个历史的产物,当这些历史条件不存在的时候,它可能就会解体,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家庭,每个人从中获取不同的东西,付出不同的代价,但怎样的家庭是更理想的,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马克思说如果你把人当作人,只能用爱交换爱,今天把这样的理想落实在家庭上几乎是乌托邦,但我们仍然能看到少数这样的家庭存在,不一定是以婚姻形式,不一定终生,但存在十年、五年,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